有一个下午，我去酒吧找我遗漏的笔记簿，看到小许也在。他正在对着酒柜上的一面镜子仔细地照着自己。我说明来意，他便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那本笔记簿递给我，面带尴尬。
“你偷看了？”我笑道。
“是的，我不知道是你的采访笔记，原来你是记者。我还以为你是搞音乐的呢。”
“这并没有冲突呀？”
“但是换了我只会选择做一件事。”小许用略带成熟的口吻说道。
“你今天下午没课么？”
“正好老师没来，太幸运了！”
我一边微笑着将笔记簿放进挎包一边说：“用不着解释，我看得出，像你这样儿，老师恐怕永远都不会来啦！你从几岁起不爱上学来着？”
“不是不爱，而是被学校开除了，我现在说的是真话。”小许低声说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我每天都很晚才回学校。在大街上逛或者和阿Dick开霸王车。”
“阿Dick是谁？”
“我的哥们儿，他爸给他买了一部摩托车，那种很哈利的款式。”小许装出不屑的表情，似乎在说：“我才不稀罕呢！”
“你们在大街上干什么呢？”
“飞车呀！或者在夜总会门口玩儿。”
“很好玩儿么？”
“一点也不！有时候我觉得阿Dick太简单。他只会赌，或者开霸王车，或者向夜总会的‘小鸡’打响指，他是地道的流氓。”
“那你干嘛还要和他在一起？”
“无聊呗！不过现在我不理会他了。我想做点儿更刺激的事情。”小许诡秘地笑了笑，然后又照了一小会儿镜子。
“男孩子很少像你这么爱照镜子的。”
“我喜欢，我喜欢看我自己，你不觉得我很好看么？”
“是的，”我老实说。小许的年龄正是在镜子中寻找自己的年龄，也是一个危险而疯狂的年龄，我禁不住有一丝担心起他来。我不知道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文弱的男孩所指的“刺激的事情”是什么，但我知道许多内心寂寞的年轻人甚至用吸毒来感受自己的存在。我默默地看着他。
小许抬起头，把镜子转向我，对我说：“你也照一照吧！这是一面魔镜，谁照了它都会变得漂亮的。”
我照了照，应声说：“的确如此。”
“我想当一名歌手，自己写歌，印很多宣传手册和招贴海报，我要找个摄影师为我拍一组照片，就像镜子中的我一样。”小许说。
“像郭富城或者吴奇隆么？”
“不，像我自己。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，应该骑着一部比Dick还漂亮的车，最前卫的那种，头发应该很长，我喜欢长头发。”
“我能想像。”我笑道。
“我会在我的照片右下角写一句歌词。
就像罗琦的：‘当灵魂迷失在苍凉的天和地／还有最后的坚强在支撑我的身体……’我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词儿，不过现在我还没想出来。”
过了一会儿，小许问：“你想听我唱歌么？”
“很想。”我心中一片静静的感动。
小许快步穿过酒廊，坐在夜里只有酒吧的乐队主唱才能坐的位置上，拿起一把吉它，问我：“张楚的《姐姐》怎么样？”
“很好，就这首吧！”
小许拨动着琴弦，唱起来：“这个冬天雨还不下。站在风里我有点嘎……”小许的声音很轻柔，带着些许稚气，偶尔还有点沙哑。四周没有人，酒吧在小许的歌声里显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。
我不敢说他很有唱歌的天赋，但他确实有一股灵气，我说不出是欣赏还是惋惜。后来我们又有了几次交谈的机会。我得知小许的母亲下了岗，而他的父亲与另一个“凶狠”的女人生活在一起。小许每次向他父亲要学费或者生活费，都会遭致一顿臭骂，后来他索性不再要了。辍学以后，几个“哥们儿”纵容他到酒吧去谋口饭吃。起先小许干得很不习惯，用他的话说“是侍候人的工作”。压压啤酒递包烟烤点零食还没什么，就是听不惯那些财大气粗的人指手划脚，有时候他们说话很伤人，甚至说他那么俊秀没准是“小鸭”。小许很想揍他们。到了零晨三点小许和酒吧里的一个清洁工睡在阁楼上。小许趁他睡熟便偷偷写些歌。我问他关于他被开除的事，小许说：“他们才不想理我呢！我臭名昭著，打架斗殴，无恶不作，又没钱交学费，成绩最差，他们找我干嘛呢？”小许自艾自怨地叹了一口气，长长的眼睫毛瞌下来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遮住了。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酸楚，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什么也不想看见。
有一天酒吧里来了几个音乐学院的学生。小许开心极了，他们的歌声对小许震动很大，小许决定报考明年的音乐专业。小许问我：“（考试）会不会很难？”我说，不难，只要有心。小许还是有些怀疑，他说：“可是除了心我什么都没有哇。”我告诉他他已经有了最重要的条件，天赋和一颗心，关键就是努力了。我建议他放弃酒吧的工作暂时回到他母亲身边，在家里艰苦而平静地复习一阵文化课，然后找个专业老师，学一些基础的东西，再去参加明年三月份的专业考试。小许答应我会努力。
一个周末，小许急Call我。他的神色十分地慌张，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外边。沉默许久，小许才用低沉的声音说：“可以借我一点钱么？”“我问“多少？”“200元”。我掏出口袋里仅有的200元送给他。“你怎么不问我用来做什么？”“我想，你不会用它来做坏事。”小许感激地望了我一眼，便神情忧郁地转向大街。他告诉我他母亲病了。我想问他母亲问起钱的来历时他该怎么说，但我没有问。我知道，小许非常敏感，也很脆弱。我陪着他在酒吧门口望着灯火迷离的都市沉默了很久。
临走的时候，小许说：“我要是像你一样，做记者，那该多好。”
“你不是想当歌手么？”
“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当了，我只想有一份固定的收入，有一点儿钱。”小许说完转身进了酒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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